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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能全
来源 / 全说能源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与乌克兰战争爆发,目前战争仍在激烈进行之中。除战事本身外,俄乌军事冲突中,媒体和社会大众关注最多的话题之一,应该是能源问题。一方面,天然气是俄乌战争爆发的诱因之一;更为重要的另一方面是,战争刺激了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等能源产品价格的大幅度波动,从2021年第三季度以来的全球性能源危机进一步恶化,能源安全问题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相关国家和组织迅速调整能源政策,全球能源市场正在发生重大的结构性变化,其影响将是长期的和深远的。
能源安全,是一个宏大的话题,仅其定义,就可以洋洋洒洒地写出一本专著,其实能源安全也非常简单,仍在持续的俄乌军事冲突,就十分清楚地让我们见证了什么是能源安全,非常明确无误地从能源进口国、能源出口国和能源净出口但与全球能源市场完全一体化国家的三个角度,向我们全方位地展示了不同类型国家能源安全的内涵和政策决策的困境。俄乌军事冲突下迅速变化的世界能源形势表明,不能简单地和想当然地认为,只有能源进口国存在能源安全的问题,能源出口国同样也存在能源安全问题,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一体化的能源生产大国和净出口国也不能置身于能源安全的事外,这一现象背后的最根本原因,是全球能源市场是一个高度一体化的市场,所有的市场参与者都必须面对能源市场的剧烈波动而不能独善其身,这对于作为世界第一大能源消费国和第一大能源进口国的我国来说更是如此,我国的能源安全问题也必须再认识和再思考。
为此,我们准备了由四篇文章组成的能源安全问题再思考的系列,分析和讨论不同情景下的能源安全问题,本文是第三篇,以美国为例,分析和讨论的是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一体化的能源生产大国和净出口国的能源安全问题。
2019年,美国实现了能源独立,已经成为能源净出口国,美国存在能源安全问题?看到本文的副标题,可能很多读者都会有这样的疑问。
从2021年下半年以来,尤其是俄罗斯与乌克兰战争爆发以来,我们看到的是,美国国内的成品油和天然气价格不断创出新高,为打压油价,在寻求沙特阿拉伯等传统盟友增产无果的情况下,三次释放总量高达2.6亿桶的战略石油储备,创出历史纪录;2022年3月,美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大涨8.5%,为1981年12月以来的新高;2022年第一季度,美国GDP同比增长4.29%,环比年化下降1.41%,出现了通胀影响力已超过经济实际增速的现象。以上事实和数据都说明,美国受到能源危机的严重冲击,作为一个能源净出口国,美国未能置身于自2021年下半年以来越演越烈的全球性能源危机之外。因此,今天的美国存在能源安全问题。
一、当下的美国不但实现了能源独立而且主要能源产品均净出口
2019年,自1957年以来62年首次,美国的能源产量大于消费量;自1952年以来67年首次,美国的能源出口数量大于进口数量,成为能源净出口国。因此,2019年,美国实现了能源独立。
新冠疫情虽然严重冲击了美国的能源行业,但自2019年实现能源独立之后,美国的能源形势还在发生着更加积极的变化,在保持国内能源产量继续大于消费量的同时,还实现了主要能源产品的全部净出口。
根据2022年4月26日美国能源信息署发布的2022年4月份《月度能源统计评论》, 2021年,自2019年之后,美国国内的能源产量已连续三年大于消费量,出口量连续三年大于进口量。
2021年,美国国内能源产量总计为97.784千万亿英热单位,能源消费量为97.332千万亿英热单位,产量大于消费量0.452千万亿英热单位;当年,美国进口了21.434千万亿英热单位的能源,但出口了25.249千万亿英热单位的能源,能源出口大于进口的数量为3.815千万亿英热单位,为三年来的最高净出口水平。
虽然2019年实现了能源独立,但当年美国仍是石油的净进口国,石油净进口的数量为67万桶/天。不过,从2020年开始,继天然气和煤炭之后,美国又成为石油的净出口国,实现了石油、天然气和煤炭三大能源产品的全部净出口。
2020年,美国的石油进口数量为786.3万桶/天,出口数量为849.8万桶/天,出口大于进口的数量为63.5万桶/天。自1948年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之后,72年来首次,美国又成为石油的净出口国。
2021年,随着经济受新冠疫情冲击逐步恢复和社会生活重新进入正常状态,美国的石油进出口数量均出现了较大幅度的增长,其中,当年美国石油进口数量为846.8万桶/天,出口数量为863.2万桶/天,虽然石油净出口数量下降到每天16.4万桶,但出口量仍大于进口量,继续保持着石油净出口的状态。
自2017年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之后,美国天然气净出口的数量迅速增加。2017年,美国天然气的净出口数量仅为1210亿立方英尺(约合34.26亿立方米),2019年大幅增加到19160亿立方英尺(542.55亿立方米),增长了15.8倍。2020年,美国天然气的净出口量为27320亿立方英尺,2021年大涨到38450亿立方英尺(约合1088.78亿立方米),比2017年的出口量增长了31.8倍。
作为世界上煤炭资源最丰富的国家,美国一直是煤炭的净出口国。继2018年净出口数量创出近年来的新高之后,2019年出现下滑,2021年美国煤炭的净出口量为7981.9万短吨(约合7241万吨)。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到2020年,美国不但保持了能源独立,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还实现了石油、天然气和煤炭三大能源产品的全部净出口,美国的能源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除能源独立且主要能源产品全部净出口之外,美国能源形势还有两大显著的特征,这两大显著特征为美国在全球能源治理领域掌握主动权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第一,2019年,非化石燃料占到美国一次能源消费总量的20%,美国一次能源消费结构发生了标志性的变化,其中,煤炭所占的比重下降到仅为11.26%,已低于由水能、风能、太阳能和生物质能等组成的可再生能源的11.42%。2021年,非化石燃料占美国一次能源消费总量的比重为20.84%,其中煤炭仅占10.84%,而可再生能源上升到12.49%。
第二,自2007年实现碳达峰之后,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持续下降。2007年,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总量为60.16亿吨,为历史最高水平,美国实现了碳达峰。2020年,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下降到只有45.77亿吨,为1980年以来的最低水平。2021年,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有所反弹,但也只有48.72亿吨,仅比2020年略有增长。
目前,美国唯一净进口的能源资源是用于民用核电站的铀,2020年进口总量为2.22万吨,其中来自俄罗斯的占比16%,排名加拿大和哈萨克斯坦之后,位居第三位。
二、美国面临能源价格、通货膨胀和能源外交三大典型的能源安全困境
可以说,能源安全或石油安全,主要来源于美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尤其20世纪70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机后,随着石油进口数量的越来越大和对外依赖越来越高,石油安全问题就成为自尼克松政府以后多届美国政府能源和外交政策的主要内容。理论上,实现能源独立,特别是石油等三大能源产品净出口之后,美国就不应该再存在能源安全问题。但是,无论是特朗普还是现在的拜登政府,特别是俄乌战争爆发以来,我们看到的是美国持续上涨的油品和天然气价格、不断创出新高的通货膨胀和能源外交面临的困境,说明美国没有能够幸免于越演越烈的全球性能源危机,表现出美国面临着严峻的能源安全问题现实,只不过当下的美国能源安全问题内涵与石油净进口时代相比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一)持续上涨的成品油和天然气价格,美国未能幸免全球性的能源危机
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石油消费国,2021年石油消费总量为1978.2万桶/天。在美国消费的石油中,车用汽油是第一大品种,2021年美国每天消耗的车用汽油为879.5万桶,占石油消费总量的44.46%。正因为如此,交通支出排在住房之后,是美国家庭第二大支出,占16%左右,汽油价格是美国社会普遍关心的话题。从多年的数据看,每加仑3美元,是美国普通汽油价格的上限,超过这个水平,美国的通货膨胀就会成为问题,百姓就会不满,各政党就会表态,就将影响到总统的支持率。
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发布的官方统计,我们选取了2020年1月6日至2022年5月2日美国普通汽油零售价格的数据,这一期间涵盖了特朗普和拜登两人的总统任期,从这些统计数据可以看出,自2020年以来至2022年5月2日,美国普通汽油零售价格每加仑上涨了1.6美元,涨幅高达62.22%。
2020年1月6日,美国普通汽油零售价格为2.578美元/加仑,到特朗普任期结束时的2021年1月18日为2.379美元/加仑,期间的4月6日至6月1日下跌到每加仑2美元之下。应该说,在特朗普任期的最后一年,美国汽油价格保持稳定,平均为每加仑2.175美元。但是,拜登就任总统之后,美国汽油价格就保持了持续上涨的势头。2021年1月25日,美国汽油价格为每加仑2.392美元,5月17日涨破每加仑3美元的水平,并在自此之后一直保持在每加仑3美元以上,2022年3月7日涨破每加仑4美元,3月14日达到2020年以来的最高水平,为每加仑4.315美元,5月2日虽有所回落,但仍保持在4.182美元/加仑。
与汽油价格大幅上涨相一致的是,美国天然气价格也持续上涨,并且涨幅大大高于汽油。2020年1月2日至2022年5月4日,美国亨利中心天然气期货价格由2.122美元/百万英热单位,上涨至8.415美元,上涨了3.96倍。期间,从2021年9月开始涨幅最为明显,并在2022年之后上涨速度加快,4月5日突破每百万英热单位6美元,4月14日突破7美元,5月4日突破8美元,为2008年9月以来的最高水平。
从2021年下半年开始,由欧洲发端的能源危机蔓延全球,以上数据说明是,作为世界第一大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的美国,不但未能幸免于这一场危机,且在俄乌战争加重危机后,美国国内的汽油和天然气价格均又涨出了新高。
不断高涨的能源价格,给美国总统拜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2022年3月22日美国的一份民调显示,拜登的支持率跌至40%的新低,其中有超过40%的民众认为,油价创下历史新高同拜登政府有直接关系。
(二)不断创出新高的通货膨胀,能源危机已传导到美国的经济和社会
翻看一段时间以来的美国经济新闻,最多的可能是有关通货膨胀的消息,正是严重的通货膨胀,美联储已经两次加息,且更多的加息已在计划之中。
2022年2月,美国CPI同比上涨了7.9%,创下过去40年来的最高水平,是美国CPI同比增速连续第10个月超过5%。2022年3月,美国CPI又创新高,同比上涨8.5%,40年来首次破8,创下1981年12月以来的最高水平。有经济学家用“完美风暴”,来形容美国不断恶化的通胀形势。
美国通货膨胀不断上涨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能源价格起到了主要的推动作用。根据美国劳工部的数据,在2022年2月份的通胀大涨中,汽油指数环比上升了6.6%,几乎贡献了全部增长的三分之一;汽油、居住成本和食品价格上涨,是推动2022年3月美国整体物价继续上涨的主要因素,其中3月份的汽油指数上涨18.3%,占到了所有项目月涨幅的一半以上。
为了应对不断走高的通货膨胀,2022年3月16日,美联储宣布加息25个基点,这是美联储2018年以来首次加息;5月4日,美联储宣布将基准利率上调50个基点,这是自2000年以来22年最大的加息幅度。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表示,美国未来还将继续加息,几次加息的幅度仍将保持在0.5个百分点。因此,正是在不断高涨的能源价格等压力之下,迫使美联储开启新一轮的加息周期,标志着宽松的全球金融环境已经结束,全球货币紧缩时代正在来临。
(三)对沙特阿拉伯等传统盟友的影响力下降,被迫释放创纪录的石油储备、重启“非欧佩克法案”并主动改善与伊朗和委内瑞拉关系
2022年5月4日,美国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以17-4的票数,通过了“禁止石油生产或出口卡特尔(NOPEC)法案”,即“非欧佩克法案”,这个自2000年6月以来在美国国会多次过堂的法案,这一次又被提起,其所反映的正是当下美国拜登政府能源外交面临的严重困境。
2021年1月20日上台执政以来,面对国际石油价格的不断上涨,美国派出各种层级的官员多次出访沙特阿拉伯等中东国家,拜登总统本人也多次给沙特阿拉伯国王打电话,希望沙特增加石油产量,缓解国际石油市场的供应紧张,但这一切都没有能够说动沙特,甚至3月8日沙特和阿联酋领导人拒绝与拜登的通话,说明美国拜登政府对沙特等传统盟友的影响力已大大下降,这一切在过去是无法想象更是不可能发生的。
除请求沙特阿拉伯等增产外,为了增加石油供应,拜登政府还积极主动改善与旧敌伊朗、委内瑞拉的关系,自2021年11月底以来已同伊朗进行了八轮谈判,并于2022年3月5日派白宫拉美事务高级顾问冈萨雷斯为首的高级代表团访问委内瑞拉,与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举行了会谈,这些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两个曾经的石油生产和出口大国,尽快重返国际石油市场,增加石油供应。
拜登政府上述的一系列行动,受到特朗普的大肆抨击和嘲讽,称拜登为增加石油供应“跪遍全球,乞求沙特、伊朗和委内瑞拉的宽恕”。正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在上台执政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拜登三次释放总量高达2.6亿桶的战略石油储备,为1974年美国战略石油储备建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动用,以求压制不断走高的石油价格。可能是任内战略石油储备的下降过快,2022年5月5日,美国能源部宣布将在今年秋季启动6000万桶招标,补充战略石油储备的数量。
可能如同20多年来的最终命运一样,因为涉及到国内外复杂的利益关系,“非欧佩克法案”很大的可能将无疾而终。无论这个法案这一次的最终命运如何,虽然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美国可能仍将会保持能源净出口国的地位,但我们相信,美国能源外交领域的困境都将会长期存在。
三、对当下美国面临的能源安全问题的认识和思考
能源独立并成为石油等主要能源产品的净出口国之后,美国为什么还存在能源安全问题?我们认为,当下美国面临能源安全问题的最主要根源,是美国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虽然这给美国带来了能源安全三大困境,但通过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能源行业支撑了美国的全球影响力。俄乌战争,将带来全球能源生产与消费格局的结构性调整,美国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在进一步推动能源市场更加全球一体化的同时,可能将助推欧洲与俄罗斯之间落下能源的铁幕。
(一)能源安全问题源于美国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
从统计数据我们可以看出,至2020年,由于自身生产的能源可以满足本国全部的能源消费,从能源的角度,美国完全可以关起门来,实现能源生产与消费的自给自足,不用去求助于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国家,自1948年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以来一直挥之不去的石油安全问题或能源安全问题,终于可以成为过去。但是,今天的现实情况是,当下美国面临严峻的石油天然气价格、通货膨胀和能源外交三大困境,这三大困境均是所有依赖能源进口国家能源安全问题的主要内容,唯一的区别是,今天的美国理论上不用担心能源供应问题,不用担心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供应中断,不用担心受制于他国。
今天的美国之所以存在能源安全问题的三大困境,我们认为,其主要原因就是美国的能源生产和消费,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一体化,其中石油行业最有代表性。具体表现在:
从石油来说,纽约商品交易所的WTI,仅次于伦敦洲际交易所的布伦特,是全球第二大标杆原油,其价格是国际石油市场两大参考之一。
美国石油行业大进大出,在进口大量原油和成品油的同时,更出口大量的原油和成品油,与国际石油市场完全一体。2021年,美国每天进口石油846.8万桶,出口石油863.2万桶。
与石油一样,美国的天然气行业也有出有进。2021年,美国进口了2.8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出口天然气的数量更大,高达6.65万亿立方英尺。
美国一直是煤炭的净出口国,但煤炭行业也有出有进。2021年,美国进口了539万短吨的煤炭,煤炭的出口量高达8520.8万短吨。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俄乌战争爆发以来,为了援助欧洲,美国大量向欧洲出口能源、尤其是石油,包括动用的战略石油储备。2022年4月初至5月初的四周时间里,美国成品油出口数量高达每天630万桶,接近历史最高出口水平,使得国内成品油库存大幅度下降,其中馏分油库存5月初下降到只有1.05亿桶,为2008年4月以来的最低水平。正是因为与国际市场的高度一体化,带来了美国国内燃油价格飙升,上涨速度甚至超过了原油,自今年2月战争爆发以来,美国原油期货上涨了近17%,但汽油期货上涨了逾30%,馏分油期货上涨了40%。
(二)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的一体化为美国带来了强大的能源行业
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虽然使美国的能源安全问题挥之不去,但正是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在给美国带来规模巨大的能源行业的同时,更使美国的能源行业拥有全球最强的市场竞争力。
目前,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在产量和规模方面拥有无人挑战的地位。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的数据,2021年,美国原油和天然气液的产量合计为每天1658.4万桶,大大高于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天然气的产量为34.15万亿立方英尺(约合9671.33亿立方米),比排名第二的俄罗斯整整高出2000亿立方米以上。
除产量和规模之外,美国能源行业的强大,更集中表现在其市场竞争能力,其中炼油和液化天然气产业最有代表性。
前面我们谈到,美国的石油行业大出大进,进口大量的加拿大和委内瑞拉重质原油,以及从俄罗斯进口M100油料,大量出口轻质原油和成品油,通过国际市场进行资源的优化和配置,从而使得美国炼油企业的开工率保持在90%以上,高的时候几近100%,处于世界最高水平;美湾地区焦化的毛利长期保持在每桶10美元以上,最高的时候约为每桶20美元,炼油企业的利润丰厚。
很长时间里,美国的天然气只通过管输,与加拿大和墨西哥开展贸易,形成北美一体化的天然气市场。2016年2月24日,第一船液化天然气从萨宾帕斯出口到巴西,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拉开了序幕。到2021年底,在短短的不到6年的时间里,美国就超过卡塔尔和澳大利亚,成为世界第一大液化天然气出口国,液化天然气出口到世界4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建设速度之快令人不敢相信,在彻底改变全球液化天然气市场格局的同时,更重要的还改变了全球液化天然气的贸易规则。
(三)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的一体化是美国能源话语权的来源
能源问题的研究中,有一个话题经常被提起,对于我们来说,更是十分的敏感,那就是能源市场的话语权,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国家在全球能源市场说话的分量和影响力。能源话语权,更多的来源于也指向于国际石油市场,话语权简单的就是指对国际石油价格的影响力。
国际石油市场上,布伦特和WTI是公认的两大标杆原油,很多国家出口的石油作价与它们挂钩,谈国际石油形势一定会举例这两个价格或其中之一的走势。布伦特和WTI之所以在国际石油市场有话语权,其原因十分复杂,但最简单的一点是,如果这两种原油不在期货和现货市场中公开交易,不能够自由流动,不被广泛接受,肯定就不会有话语权。
退一步看,我们知道,目前全球天然气市场还没有出现如同布伦特或WTI这样的标杆,无论荷兰的TTF或亚洲的日韩指数,更多的还是区域市场价格标杆,美国的亨利中心天然气价格也仅是美国或北美市场的标杆,而且价格水平大大低于TTF和日韩指数,其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天然气不同于原油,管输和液化天然气交易目前还平分秋色,液化天然气还没有将天然气贸易推升到全球化的水平。
除公认的布伦特和WTI两个原油品种之外,一般来说,无论是学者或是社会大众,潜意识中会认为某些国家拥有全球能源市场的话语权,这些国家中包括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等石油出口国,可能也会包括美国,其共同的特点就是它们不但石油产量大,而且石油出口量也大,是国际石油市场中最主要的玩家之一。因此,对于美国来说,正是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带来了其能源市场的话语权,相反如果关起门来,美国就不可能在全球能源市场拥有话语权。
20世纪70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机之后,美国曾长时间禁止原油出口,只是到2015年12月18日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才解除了这一禁令。2021年下半年,随着国际石油价格的不断攀升,美国就有国会议员提出再次禁止美国原油出口的建议,希望国内生产的石油用于保证自身的消费。如果未来全球能源危机进一步恶化或再次出现重大的能源危机,美国肯定会有更多的国会议员提出这一类的建议,不过,我们认为,这些建议再次变成法律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某一天美国关起门来自给自足,不再深度参与全球能源市场,美国的能源话语权肯定就无从谈起。
(四)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的一体化能源行业支撑了美国的全球影响力
2022年3月25日,美国总统拜登赴欧洲参加北约峰会、七国集团峰会和欧盟峰会期间,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发表“美国和欧盟委员会关于欧洲能源安全的联合声明”,明确2022年美国至少向欧盟提供15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帮助欧盟2027年中止对俄罗斯的化石能源依赖,至少2030年前美国还将为欧盟成员国确保每年新增约50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供应。可以说,这是本次俄乌战争期间,除军事、外交之外,美国对欧盟国家最重要的支持和帮助,美国的能源行业、尤其是天然气行业,为美国的对欧盟外交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挑起了外交的大梁!
世界石油工业的历史告诉我们的是,在目前的页岩革命之前,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美国的石油工业有过两次大繁荣,历史学家们称,美国的石油行业帮助其盟国打赢了两次世界大战。在跟踪和观察本次俄乌战争过程时,我们常问的一个问题是,如果页岩革命没有成功,今天的美国仍是世界最大的石油进口国和天然气进口国,那么美国还有能力支撑其欧洲盟国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吗?欧盟国家还有意愿和能力对抗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所宣称的俄罗斯的能源勒索吗?
众所周知的是,一个国家的全球影响力,必须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基础,经济、科技和军事是这些实力的具体表现,其中能源产业是经济实力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我们承认今天的美国具有全球影响力,那么强大的并且是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一体化的能源行业,就是美国全球影响力的最重要基础之一,本次俄乌战争让我们再一次见证了这一点。
(五)与全球能源市场高度的一体化美国将助推俄乌战争带来的全球能源市场结构性调整
由于历史和地域等多方面的原因,俄罗斯与欧洲国家存在紧密的能源关系,俄乌战争爆发以来,欧盟采取的一系列对俄政策中,能源是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所有的政策指向是从禁止进口到最终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这将带来全球能源市场生产和消费格局的重大结构性调整,而美国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在助推这一调整的同时,还将带来更加深远和广泛的影响。
第一,俄罗斯正在并将最终被挤出欧洲和其他国家能源市场。
2022年3月8日,欧盟委员会官网发布新闻稿,欧盟委员会推出“重新赋能欧盟--欧洲联合行动促进更廉价、安全和可持续的能源”计划,这个计划的主题是,欧盟成员国采取联合行动,促进更廉价、安全和可持续的能源,在2030年前摆脱对俄罗斯的化石能源依赖,实现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独立。2022年3月10日至11日,欧盟领导人非正式峰会不仅批准了这个计划,而且要求在此基础上形成一个行动方案,提前到2027年之前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
从具体产品来看,2022年4月7日,欧盟开始禁止进口俄罗斯的煤炭,对俄罗斯石油的禁运正在讨论之中,欧盟计划今年年底前完全禁止进口俄罗斯的石油。
除2022年3月8日美国和英国宣布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之外,2022年5月8日,七国集团宣布逐步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包括逐步减少或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
第二,欧洲的能源供应正在多元化,美国将成为最主要的来源之一。
正是在去俄罗斯能源这一背景下,我们看到,欧洲国家正在全球范围积极寻找能源供应,并正在着手大规模建设液化天然气接收和再气化设施,远在亚洲地区的天然气、煤炭等都在流向欧洲。其中,在与欧盟签署的关于保障欧洲能源安全联合声明的框架下,以天然气为主的美国能源资源,将成为取代俄罗斯天然气等能源的主要供应来源,美国的石油和煤炭也正在大规模流向欧洲。
第三,继石油之后,天然气和煤炭交易正在加速全球化,天然气和煤炭也将出现全球性的价格标杆。
不同于石油,截至目前为止,世界天然气贸易中,管输和液化天然气约各占半壁江山,区域市场的特点明显,煤炭的贸易也是如此。不过,随着亚洲地区和美国的液化天然气、煤炭大量流入欧洲,将最终推动形成全球性的天然气和煤炭市场,目前存在的天然气和煤炭区域交易特点将会逐渐减弱并最终消失。
美国与欧盟签署的保障欧洲能源安全联合声明明确,美国向欧洲提供的液化天然气,参考的是美国亨利中心现货天然气价格,并且强调要反映市场的长期基本面,保证供需双方的利益。我们知道的是,作为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美国国内天然气价格相对较低,亨利中心的天然气价格大大低于欧洲的TTF和亚洲的日韩指数。联合声明签署后,我们看到的是,美国天然气价格不断上涨,本已进入淡季的5月4日,亨利中心天然气价格突破了每百万英热单位8美元,创下了2008年9月以来的最高水平。可以预期的是,随着美国加大对欧盟液化天然气的供应,肯定会导致国内的天然气供应紧张,拉动亨利中心天然气价格与TTF、日韩指数逐渐靠拢,最终形成全球性的天然气价格标杆。
最后,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美国与全球能源市场的高度一体化,将有可能长时间在欧洲与俄罗斯之间落下能源的铁幕。
由于拥有庞大的能源资源,加之地理上的优势,理论上俄罗斯不可能长期或永远被排挤出欧洲的能源市场,不过,鉴于俄乌战争给欧洲国家领导人和民众带来的惨痛教训,在战争结束并俄罗斯与欧洲的关系彻底改善之前,欧洲国家不太可能重新信任俄罗斯并再次依赖俄罗斯的能源供应,很大的可能将是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俄罗斯被排除在欧洲的能源供应之外,欧洲与俄罗斯之间将竖起一个能源的铁幕。
认真分析,不同于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等单纯的石油及能源出口国,目前的世界性能源生产和出口大国中,处于同美国基本一致地位的是英国。从石油领域来看,当下英国石油产量大于其消费量,但英国仍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其他国家进口石油,其主要原因就是,英国与国际石油市场完全一体化,布伦特原油作为全球最重要的标杆原油,除在伦敦洲际交易所交易外,还出口到世界各地,此举虽然给英国带来了石油安全的问题,但更重要的是赋予了布伦特原油的全球影响力和话语权!
(图片来源:veer图库)